04

——他或许能对他好点。

鸣人被佐助直接拽到了地下室，一把扔进了副驾驶。还没等他坐稳、系好安全带，佐助便就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轿车开出公司大门直接右拐上了高速，商业区的林立高楼在车窗后快速倒退，鸣人觉得自己仿佛穿梭在玻璃丛林，满目满眼的都是交错的反射光。

 “你要带我去哪里？”鸣人问道，车辆走上了他完全陌生的道路。

佐助却充耳未闻，完全拒绝交谈。

“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又是这幅死人脸，鸣人感觉自己刚刚消下去的火又要烧起来了。

但他没想到，佐助的火比他还旺。对方一脚油门下去，整辆车一瞬间加速到一百四，在高速公路上硬是开出了F1的气势，如同蛇一般穿梭在车辆之间，直接把他摔在了车窗上。

“你不要命了啊！”鸣人吓得抓紧车上的扶手大喊。

“闭嘴。”佐助甩下两个字，打算从根本上直接截断语言交流的可能性。

靠，老子还不想和你这混蛋说话呢！

他大概是跟这个人天生不对盘。鸣人想着拽紧了保险带。

佐助的车性能很好，他的车技也相当不错，待适应了这个车速又过了人多的路段，高速公路上没有红灯的平稳驾驶让温暖的车厢如同温室一般，摇摇晃晃地反而唤起了体内的瞌睡虫。

看着窗外频闪着连成一线的安全栅栏，鸣人眼皮渐渐沉重，不出一会儿，便靠着车窗枕着胳膊沉沉睡去。

佐助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鸣人，他的眼底是浓厚的黑眼圈，眉头在睡梦中依旧皱起，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在诉说他的不顺与疲惫。佐助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鸣人，他似乎总是再困难都能有一种固执的气焰，烧得整个人都在发亮。

他踩了一脚刹车，将车速降回了标准的数值，抬起手似乎想要撩起一下鸣人额上的发丝，却在途中就拐了一个弯儿，触上空调旋钮，将温度微微打高。

等鸣人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路边，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车上的电子表，发现他这一睡居然睡了整整三个小时。

佐助并没有在车上，驾驶座上只有对方的西装外套。鸣人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在车外不远处的前方找到了正在路边抽烟的佐助。脱去外套的佐助穿着一身雪白的衬衫，被风凌乱了头发，让他看上去柔和了很多。

鸣人打开车门下车，清凉的风迎面而来，风中夹杂着一股熟悉的腥味。鸣人愣了一下，熟悉的味道将他的血液都带了起来，他连忙向前奔走几步，越过水泥地、穿过铁栏杆……

一望无际的蓝色，铺天盖地地将他吞没。

那是天空和大海，在无限的空间中肆意扩张，又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彼此相连。阳光将白云照的透亮，纵深一路从头顶到视野之外，将整个空间在鸣人眼里拉扯得无边无际。海风送来太阳的温暖，将头发和衣衫吹得飞扬，空气中似乎有了别样的味道，那是自由和广袤。

“要下去么。”佐助不知何时走到了鸣人的身旁，手中的烟已经掐灭，只留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烟屁股。

他询问着看向鸣人，眼神温润而平静，仿佛几个小时前两人间的暴风骤雨被吹得干干净净，露出掩在烟灰底下的那点柔和。

鸣人不由地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佐助说罢转身， 双手插在裤袋里，从一个隐秘的楼梯走了下去。

楼梯直接下到了沙滩，最后一节台阶连着不锈钢的栏杆被沙子埋没。 

“为什么没有人？”鸣人问道。如此好的风景，不该没人来。 

“这里正在开发，对外关闭。开发方是我的好友，算是走了点关系。”佐助和鸣人并肩走着。

柔软的白沙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温暖，似乎也给两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意。

佐助并没有跟着鸣人走到海边，他就近找了一块礁石坐了下来，看着鸣人向着更远的地方走去。

鸣人在半路中就扔掉了鞋，赤着脚丫走进潮汐起落的区域。海浪翻滚着扑上沙滩，温凉的海水没过他的脚背，让他舒服得全身的经骨都松落开来。鸣人就这样站定在浪潮中，微微张开双手，敞开怀抱地享受着海风的吹拂。

鸣人热爱这样的大海，在蓝天白云之下显露着勃勃生机。它总能让他从这个紧张繁忙的都市中偷出片刻闲暇，重新认识到这个世界是不止有钢筋铁骨，还有宽广与美丽。

栖息的海鸟被惊扰展翅掠向天空，棕白色的翅膀划过惊艳的痕迹，在白云下稳稳滑翔。 鸣人感觉自己的心也在随着飞扬而去，到达高远的天空，直接奔向大海的彼岸，最后在阳光下融化成明亮而细小的的微粒。

他从海滩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再转身沿着原路返回。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佐助一直坐在礁石上看着鸣人戏耍，直到傍晚的凉意袭上皮肤，才等到鸣人恋恋不舍地从海边回来。

佐助腾出半边礁石让鸣人坐下，一手递上了毛巾，另一手递上了已经清理干净的鞋子。然后，他将手伸向礁石后面，仿佛变戏法一样地拎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满当当的装着啤酒。

“要喝吗？”佐助拿出一听问道。

“要。”鸣人接过，唰得打开。

暂时的休战未能给两人找出一个聊得来的话题，可共享的啤酒又似乎给堵死的路开了一条偏僻的小道，在两人间的沉默中酝酿出了一点欲说还休的暧昧氛围。

夕阳西下，潮汐潮落，啤酒也跟着一听一听得没。直到夜幕降临，告罄的啤酒才给这段沉默写下了一个句号。

将最后一听啤酒的递给鸣人，佐助收拾着垃圾，突然说道：“好些了么？”

“啊？哦……好、好多了。”鸣人愣了一下，被一句话拉回了白天的狂乱中，顿时感到无比尴尬，“不好意思，在办公室里说了那些话。”

鸣人捏紧了手中的啤酒罐：“我……我只是很烦躁。明明不擅长，偏偏又学不好，事情总是一团糟。”

“这很正常。”佐助说道，他的语气很冷，说得不缓不慢，安抚的话在他口中更多了一层信服，“离开了学校这个安定的环境，或多或少都要面对这些逆境，因为无法抵抗社会这个大流。我们能做的只有去适应、去努力、去改变，然后去超越。”

“若不能改变大流，唯有雕琢自身，才能突破一切。”

鸣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被对方的平淡感染了，他放下手中的啤酒：“我尝试了，也努力了，可我依旧失败了又失败。我感到很无力又很疲惫。”

“那就是方法或者方向有问题。”佐助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单手展开。鸣人侧头看了一眼，竟然是他今天交上去的设计稿。

“这张稿子，说实话很漂亮，无论是线条还是对手表的刻画。”佐助评论着，“但是，我在其中看不到你，你的想法，你的概念，它无法带来你那天那张涂鸦给我的感动。”

“你被束缚了，被那些专业知识。”

鸣人一愣，他回忆起自己这段日子的画图，那种手中的笔被拉扯被控制、再也无法随心所欲的绘出心中所想的感觉，若要用语句来表达，应该就是这句。

他开始疑惑：“嗯？不是你让我看的吗？我的确是欠缺专业知识。”

“你确实是需要。”佐助挥了挥手中的画稿，“你不了解什么是手表，便无法落实你的设计细节，但是太多细节却反而绑住了你。”

“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你钻了牛角尖，被那些理论绑缚得挣不开身。”佐助转过头，认真得看着鸣人，“漩涡鸣人，你知道你的设计哪里最打动我么？”

鸣人看向佐助，他澄蓝色的眼睛中明明白白写着对答案的渴求，这个问题他思考了无数遍，始终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宇智波佐助这么一个人从无数优秀的设计中唯独挑选了自己那张涂鸦。

佐助笑了。

不同于任何一次看到的那样带有目的性的或者恶意嘲弄的笑容，鸣人第一次发现原来宇智波佐助也能这样自然的微笑。

“是自由感。”他听见对方说，“你的设计充满了自由与挣扎的冲撞，让我惊艳。”

鸣人愣了，心中的震撼不亚于八级地震，将他震得手指都在颤抖。

他竟然读懂了自己的设计！

鸣人一直以为佐助是不会懂的。在他眼里，宇智波佐助就和他那冷硬的办公室一样高高在上又颐指气使，仿佛怀抱世界、脚踏天地，一整颗心里面装的是无边无际。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懂得他那点微末的撕喊和挣扎。

然而对方竟然理解了，仅仅是最初的那一眼，便从中窥探到了他撕裂的呐喊。

那张涂鸦般的设计稿从来就不是鸣人随笔之作，那些奔放的、狂乱的线条倾注了的是鸣人一整个时期的不甘、难堪、挣扎和向往，每一笔都是心里无以为继的感情凝结为一瞬的冲动。

它是曾经的鸣人的化身。

“鸣人，”佐助第一次单独叫鸣人的名字，温润带笑的嗓音让鸣人有一种温柔的错觉，“我要的便是你的自由感，从来不是要你多么专业，否则我不会在无数专业作品中唯独挑选了你。”

“可你最近的作品却再也找不到这种感觉了。”佐助漆黑的眼睛反射着灯光，“你可以找回来吗？”

鸣人看着佐助没有说话，他的心神这一瞬完全被这个融入夜风的男人所摄住。他的语调是平静的，他的目光是温和，他的发丝被海风吹散在空中，又被路灯染上暗金的颜色，他的轮廓在夜色中模糊了边缘，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细节，唯独那双眼睛，漆黑却明亮的眼睛，仿佛能够看见星辰在其中沉浮着发着微光。

鸣人天生对美敏感，但他的语文水中更实在是可怜到匮乏，曾经读到过的无数的赞美词句似是而非地在脑中刺溜地划过，而他的大脑却始终只反映过来一句：

真美。

鸣人舍不得让这样的美露出一点点失望。 

“好。”鸣人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从海边返回后，佐助在鸣人的强烈要求下，直接将他送回了公司。

看着已经进入状态的鸣人，佐助轻轻地关上了工作间的大门，然后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令人意外的，鹿丸居然没有离开。

“我以为你是不加班主义。”佐助将自己的外套扔进座椅。

“在说这句话之前，不如先想想你最后对我下的指令是什么。而且，如果一次加班能够解决一周的活，我很乐意。”鹿丸懒散地躺在沙发上，他打了一个哈欠，仿佛不经意地询问，“听说你陪你的设计师去海边了，还亲自送他回来，你可从来没对人那么好过。”

“他值得而已。”佐助回答，强调似得又重复一遍，“他有那个价值。”

“设计，还是人？”鹿丸突然问道。

佐助楞了一下，仿佛想要说什么却又梗在了喉咙，他垂下眼睛，抚摸着放在办公桌上那张被精心保存的设计图。

“当然是设计。”佐助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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